氛莫名变得凝重起来。
宋秋瑟对于李曜的记忆,无关他太子的身份。
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张脸。
那样一张春风醉人的脸,杀人的时候也会阴森可怖。
三年前,春雨泥泞。宋秋瑟躲在门扉后,亲眼目睹了那一场血腥的屠杀。
断首的尸体就倒在她面前。
一个个头颅骨碌碌滚下台阶,眼珠无神地望着她的方向。
她肝胆俱裂,想要逃跑,却被提着领子捉了回去。
刀锋处血滴成一线,映在她眼底,她万念俱灰,以为自己也难逃毒手了,不料,他却只是把她扔在暗室里严加看管,并没有打算要她的命。
当时她才十四岁,经过那一夜的惊魂,原本就柔怯的性子更是吓坏了,整日里掉眼泪,哭了一段时日,稍微冷静了些,便筹谋着逃离。
她爬过窗,翻过墙,还钻过狗洞,但无一例外,都失败了。
他每每冷着脸把她拎回来,不打不骂,一言不发,只是用一双幽冷淡漠的眼睛盯着她,盯得她寒毛直竖,直到认错为止。
可她虽认错,却是不肯轻易罢休,逃跑的念头始终如一,百折不挠。
最终,她先把他的耐心熬没了,他再也没有兴趣陪她玩你跑我追的游戏,直接用镣铐把她锁在暗室中。
暗室里不见天日,红烛日夜不熄,她终于老实了。
常燃不熄的烛光让她无法安眠,他偶尔会大发慈悲,为她的双眸覆上一层锦缎,她才能勉强睡一会儿。
她也算不清在那暗室中究竟呆了多少时日,只知气候一日一日的热了起来,小窗外的蝉鸣声渐响,应当是从初春走到盛夏了。
那场囚禁一直延续到第一场秋雨落下时。
她的姨母沈贤妃怀揣一道圣旨,亲自来到江州,救她离开魔窟。
宋秋瑟也是那时才知道,原来他竟然是当今太子。
可笑她此前一直以为他是个什么割据一方拥兵自重的土匪头子。
沈贤妃向皇帝求了一道圣旨。
圣旨钦点她做七公主的替身,代体弱多病的七公主入皇寺清修,以消灾避祸。
离开那日,宋秋瑟低着头也能感觉到的身后灼灼注视,她如芒刺在背,硬强忍着回头的冲动,果断登船离开。
自此,桥归桥,路归路,他们再也没有交集。
寺中清修三年期满,沈贤妃派人接她进宫,路上,明姑姑就已经向她透了口风,说沈贤妃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操持她的婚事了。
此次她回长安,最首要的一件事就是议亲。
已在寺中误了三年好时光的她,再经不起蹉跎了。
时隔三年,他要选妃,她也要议亲。
宋秋瑟在撷英宫里住下。
宫中不准穿素服,明姑姑将她那些寡淡的衣裳都翻找出来,命人拿出去处理了,一件也不能留。
宋秋瑟坐在软榻上,静静看着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奔走忙碌。
一排红木箱子被抬到面前,明姑姑道:“贤妃娘娘给姑娘准备了新衣裳,姑娘可要试试?”
沈贤妃提前一个月就派人去了趟寺中,替她丈量尺寸。
新制的衣裙整齐的摞叠在箱子里。
宋秋瑟随手翻了几件,都是明艳的颜色,花样也是一团富贵,绣工万里挑一。
明姑姑又命人捧来了妆匣,道:“宫中新制的珠花,娘娘先挑了好的留给姑娘。”
妆匣里是一整套的宫花,以及各式各样活泼清新的花头钗。
沈贤妃对她的疼惜是一点一滴沁入到日常琐碎的,萦绕在心头,令人觉得酸涩柔软。
明姑姑奉命照顾宋秋瑟的起居,身为沈贤妃的心腹女官,目睹了沈贤妃这些年的委屈求全,有些话,她不吐不快。
趁着此刻四下无人,明姑姑忍不住多嘴:“宋姑娘,你可知,当年你能借七公主的名义离开江州,并非天赐的机缘。”
宋秋瑟听了这话,垂眸道:“我知道。”
纵使当年不知,这几年也想明白了。
七公主身份尊贵,天潢贵胄,不过是找个八字相合的替身去皇寺修行三年,招招手便有的是人挣着抢着效命。
似这等天降馅饼的好事,长安城里上百双手高举着等着接,可它却跨越千山万水,专程去到江州,落到她的头上。
这一根强塞到她手里的救命稻草,分明就是沈贤妃为了捞她一力促成的。
太子地位尊崇,想压过他一头,只能请出皇上的圣旨。
也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,沈贤妃为此熬了多少心力。
明姑姑道:“贤妃娘娘这几年一直被太子针对,日子很不好过,想来也是因为姑娘你的缘故。”
宋秋瑟听出她语气含怨。
明姑姑这份怨不算无缘无故,毕竟都是为了她,沈贤妃才会惹上麻烦,焦心劳思,甚至还得罪了东宫。
宋秋瑟对此也常常心怀愧疚。